深红

“感性世界的外延整个从属于伦理的普遍性、但其内涵从属于美学的个体性;精神世界的整个外延从属于语言的普遍性,但其内涵则从属于孤独者的个体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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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安·鲁尔福《佩德罗·巴拉莫》摘录


我就睡在多年前我母亲去世的这张床上,睡在同一条褥子上,盖的是我们母女俩睡觉时一起盖过的那条黑羊毛毯,那时,我就睡在她的身边,睡在她胳膊下腾出的一小块地方。

我认为我还能感觉到她那不慌不忙的阵阵呼吸,感到心脏的搏动和她用来哄我入睡的叹息声。我认为我仍感到她死去时的痛苦……

但这一切都是假的。

现在我却在这里,仰面躺着,想着那时的情景,以忘却我的孤寂。因为我在这里不仅仅只躺一会儿,也不是躺在母亲的床上,而是躺在人们用来埋葬死者的黑箱子里,因为我已经死了。

我能感到我在哪儿,我想起……

我想起那柠檬成熟了的时刻,想到那二月的风,它在欧洲蕨因缺乏照料而枯干前就折断了它的茎;想起了那些成熟了的柠檬,整个老院子都充满着它们的气味。

二月的清晨,风从山上向下吹,云彩则高高在上,等待着有一个好天气,让它们降临山谷。这时,碧空下,阳光普照,与风嬉闹,在地上卷起阵阵旋风。尘土飞扬,使柑橘树的枝条摇晃起来。

麻雀在欢笑;它们啄食着被风刮下来的树叶,欢笑着;从雀儿身上落下来的羽毛残留在树枝的毛刺上,它们追逐着蝴蝶,欢笑着。就在这样的季节里。

我记得二月里每天早晨都有风,到处是麻雀和蓝色的日光。

我记得,我母亲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。

说什么我那时应该哭喊,说什么我的双手应该因紧紧抓住她那绝望的心而粉碎!你原本是希望我当时是这个样子的。然而,难道那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吗?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,折断了常青藤的枝条。我腿上静脉之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我的双手一碰到我的胸部就轻微地抖动起来。雀儿们在戏耍,山丘上麦穗在摇晃。令我伤心的是她再也不能看到风儿在茉莉花丛中嬉闹;另我伤心的是在白天的阳光下她也闭上了眼睛。不过,我为什么要哭呢?

你不记得吗,胡斯蒂娜?你把椅子排在走廊上,让来看她的人依次坐着等。这些椅子都没有人坐。我母亲孤单地躺在烛影下,脸色苍白,她深紫色的嘴唇因青紫的死亡而变得僵硬,从中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。她的睫毛一动不动,心脏也停止了跳动。我俩呆在那里,没完没了地祈祷着,但她却什么也听不到,你我也什么都听不到,一切都消失在夜风的巨响中。你熨了熨她那件黑衣,给衣领和袖口上了浆,让她那两只交叉安放在已经冷了的胸口上的手看起来像是干净的。我曾经在她年迈的温暖胸脯上睡过觉,它曾哺育过我,也曾跳动着哄我入眠。

谁也没有来看她,这样倒更好。死亡并不像什么好事那样可以分发。谁也不会来这里自找悲伤。

有人敲门,你出去了。

“你去看看,”我对你说,“在我眼中的人们的脸都是模模糊糊的。你让他们走吧。他们是要格利高里弥撒的钱的吗?她死时一文钱也没有留下。你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吧,胡斯蒂娜。不给她做这样的弥撒是不是她就出不了炼狱?审判的人又是谁呢,胡斯蒂娜?你说我发疯了?发疯就发疯吧。”

你排在走廊上的那些椅子,直到我们雇人将她的遗体埋葬的那一天仍然没有人来坐过,我们雇来的人对他人的痛苦无动于衷,他们汗流浃背地扛着与己无关的一件重物。他们以其职业所特有的耐心慢腾腾地放下棺木,用潮湿的沙土堆起了一座坟墓,凉风吹得他们振作了精神。他们的目光是冷冰冰的,漠不关心的。他们说,该付多少钱,于是,你就像一个购物的顾客那样付款给他们。你摊开泪珠沾湿的手帕,这块手帕拧了又拧,挤了又挤,它现在包着送殡用的钱。

雇来的这些人一走,你就在她脸部安放过的地方跪下来,亲吻着这块土地。要不是我对你说,“我们走吧,胡斯蒂娜,她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,这里只是一个死去了的尸体。”不然,你会把那块土地吻成一个小土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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